古人讲究“必先岁气,毋伐天和”。就算是采药,也要遵循天人相应。人的生命活动与自然界变化的“大纪”是息息相关的。挖虫草,拿个小柳叶铲轻轻撬出来就行了,不能扛着大铁锨乱翻。高原植被稀薄,经不住用力过度。 雪域晴冷,每年初夏,残雪还趴在山野,迟迟不肯融化。等草芽儿都蹿出来,虫草才顶土而出,褐色的触角,掺杂在乱草中,诡秘一笑。人的劲儿攒在心里,草的劲儿攒在根里,山野里,弥散着植物生长的旺盛劲儿。 虫草长得很随意,甚至有些粗陋——就是虫子的脑门上顶着一枝草样的触角。黄棕色或者褐黄色,虫体上是一圈一圈的环纹,稍扭曲一些。脑袋红棕色,细细看,连眼睛也是有的,小而黑。细小的爪子也有,腹节也明显,全身都是细纵皱纹。冬天它是虫子,在土里蠕动,咕咕叨叨。夏天华丽转身,它打发自己变成草,霍霍生长。有粗陋,亦有孤意。虫草两变,变虫像虫,变草像草,很彻底,极简极透。淡然与绝然并存。 虫草兼有虫和草的外形,腹内也并不空空,有点菌丝,所以归属于菌藻类生物。想来它肯定是不读书的,倘若读书,定然要成精了。才不会这么迷糊,拿不定主意,把自己混到菌藻类里去。也可能,这是它和光阴的约定——我就不想长成草,也不想长成虫,就随便长一长,我高兴就好。世间万物,都有自己的心愿,天地都一一成全了,不会拧巴人家。山有山意思,水有水心思,草木有草木的惦念,都顺乎天理。 也可能,虫草就是传说里的深山小妖,有灵性有秘密,躲在草丛里修炼,四季跨度对它只是朝朝暮暮。它藏在杂草里,一点也不想被人挖出来。毛驴草,香草,野葱,长针茅,苔草,柴胡……还有上年枯黄的枝叶,残雪,土粒,这些都是它天然的掩体,好不自在。虫草头部长出的那支黄褐色的菌芽,冒出地面,像草梗,悄悄躲在乱草里,偶尔有蚂蚁路过,使个绊脚,一绊子绊翻胖蚂蚁,偷偷直乐。蚂蚁不来,那支触角就支楞起来,吸纳天地雨露,修炼自己。 虽不易找寻,但挖虫草的人都练就一双鹰眼。山坡上打眼一瞧,手指轻轻拨开杂草,就把只露出芽梗的虫草挖出来,托在掌心。这时候的虫草,原形毕露,寸许长,触角挑着,沾泥带水的,一丝微微的土腥味。时光把它淬炼成繁花不惊的淡定样儿。 雪山之上,虫草成全了人生。蠕动在残雪里讨生活的人们,背了雨,背了雪,慢慢摸索出与大山的相处之道,与虫草的沟通之情。这,便是最真实的生活。我总觉得,虫草不是挖到的,是捕获来的。有的人一整天都遇不见一根虫草。有的人吸根烟就发现一窝虫草,顺手擒来。有人找虫草,嘴里念叨着原创咒语,一路念念叨叨,把虫草哄骗回来。有的人悄悄潜伏在草丛里,大气儿不敢出,斜眼觑着,怕惊吓走虫草。各有其招。 挖虫草,挖的是运气。一般来说,一天七八根是正常的。若是超过十根,那就好运得很了。当然,一根也遇不见的时候,你就要想——可能是你的气息跟虫草的气息不够契合。味道不同,路途也不同,你遇不上它。大山里岔路千百条,你恰恰错过了它,走在另一条岔路上。虫草是深山大野写给人类的挂号信,一字千金。 挖不到虫草也没有关系,雪域高原的阳光很好,你就在山野里随便溜达。无趣时,对一枝金露梅吹个牛,你看,后面有虫草追我,前面有虫草等我,我都没有打扰它们——我是专门来看花的,又不是来挖虫草的。实际上,那天我跟了大伙儿一天,一根虫草也没瞅见,只饱饱地看了它在别人手心里的样子。傍晚牛羊下山的时候,我也跟着回家,一路上还唱了个小调儿,走音跑调的。挖虫草就是要随缘,它跟你这么陌生,凭啥一下子就要跟你走呢。 也想,这世上,要是有一个人和虫草一样就好了。顺着走过的路,可以找到。顺着同样的味道,可以嗅见。变成虫也认得,变成草也认得,步步花开,一意孤行。这样的决然,才是欢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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